□ 陈东夫我二妹家在圩乡芙蓉柳荡村,古时是个长满菱藕、栽遍杨柳的“水美乡村”。如今这里依然长着荷藕,是位外地老板租赁村民的承包田种植的,纵横连片足有200余亩,二妹就在这方藕田的边上。
农历小寒的晚上,我来到二妹家。当晚,天冷至零下4摄氏度,西北风夹着雨雪,打得钢窗“啪啪”作响,我拉上厚实的窗帘,仍感到寒气从窗缝隙中直往里钻。一晚上冻得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,好不容易挨到天亮,我便忙着起床了,上下套了三件羊毛衫内衣裤,外加一件羽绒大衣,感觉还是冷。
我搓搓手,拉开窗帘,只见漫天雪花飘舞,门前菜地上的积雪足有二寸厚。再看田中的荷梗,早没了夏时中通外直、碧叶田田的神气,在风雪的摧残下,枯黄、干瘪折断了腰;支离破碎的残叶,被冻在半尺水深的田面上动弹不得。
蓦然,我发现在离我百公尺远的藕田里有一个黄色的东西在扭动。我揉了揉惺松的眼,定睛一瞧,不由大吃一惊:那是一个人,一个跌在藕田泥淖里的人,整个身子仅露出一个头和半个肩膀,好像在挣扎。奇怪的是,他右胳膊肘下不时像海洋中的鲸鱼那样喷出一股股水来。
我“咚咚”地跑下楼,二妹见状,问我有啥急事?我讲了原委,她打开大门和我一起往外看,叹了口气对我说:“那是种藕老板请的外地民工在挖藕,这样冷的天,简直不要命了。”
我穿上雨鞋,撑上伞,踏在满是衰草和积雪的小路上踉跄地走了过去。我的声响惊动了挖藕人,他猛地抬起头,冲着我大喊:路上有电线,小心触电!”我闻声细看,果然,一根电线被雪埋在路中间,不远处放着一只裸露的三相开关,电线连接着挖藕人右胳膊肘下夹着的水枪。我小心翼翼地避开电线,绕过开关,来到挖藕人身旁。
这是一位看上去五十出头的老汉,身材矮小,背呈驼样,头戴一顶没有帽檐的粗线帽,身穿黄褐色连衣雨裤,整个身体全埋在泥水里,脸上和帽上泥水斑驳,要不是一双眼睛上下眨动,整个人似出土的兵马俑。
我俩相视一笑,便交谈开了。挖藕人姓季,说是历史上“三让王位,挂剑徐墓” 的著名诚信政治家季札的后裔。老家在安徽巢湖,那里也是个荷乡,他从事挖藕这行已有十多年了。我问他冷不冷,他伸出冻得胡萝卜般的手指说:“冷,怎么不冷!”我又问他:“既然冷,你为啥要这么早就来此挖藕?”挖藕人直言道:“按合同办事嘛!”“合同?”我惊讶从一位年过半百的挖藕人口中说出的经济术语。挖藕人见我有疑问,解释道:“今年开春,种藕老板就和我签订了劳务合同,并付下3000元定金,约定在荷藕成熟的季节里,随喊随到。种藕老板也和城里的菜场订下了供货合同,谁违约,谁赔钱。这样的风雪天,菜场上绿叶蔬菜供不应求,缺口就靠荷藕来填充。菜场和老板约定每天供应3吨鲜藕,上午10点前供3000斤,下午4点前再供3000斤。耽误了,城里人吃菜就要闹荒了。为了保证供应,我早晨5点就来田里挖藕了。”
风越吹越大,雪也越飘越大。天气预报说今天雪量将达中到暴。老季一边和我说着话,一只左脚却不停地在泥里慢慢踩。突然,他停住了,左手顺着枯萎的荷梗慢慢伸入水中,身子也倾斜下去,左边脸几乎贴着水面,右胳膊夹着的冲水龙头拼命往泥里冲。不一会,一根长有8节,如姑娘般手臂大小的荷藕被完好无损地挖了出来。他不无自豪地对我说:“今年的藕收成好,像这样的藕不裂、不断,里面不进水,买菜人最喜欢。”说完,又用两手在藕节处来回捋了一捋,将沾在上面的污泥洗得干干净净,然后轻轻地放回水中。我仔细一看,被他挖过的藕田上面,白花花地漂着一层层荷藕,大多是完美无缺、白嫩可爱。
老季真的是拼着命在挖藕,其用心、用力胜过挖金子的。他是不辱祖辈的诚信、履行现代人的合约,处世考虑的是良知,尽管他个子矮小,身背佝偻,此时,他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却像山一样巍峨、像青松一样挺拔。
风雪挖藕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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