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实在的，我并不喜欢过年这件事。每逢过年，家中必定人来客往，而我，则必须谦恭地在男士们的吞云吐雾中端茶递水、左右伺候。要不然，就得穿着旧衣服戴着胶皮手套这里擦擦、那里刷刷，手脚慢了，还要被母亲大人呵斥几句。过年于我，并非一件十足的好事。

　　然而，乡味乡愁是抵挡不住的，想家的人是毫无底线的。在北京求学的那几年，每逢寒假，总是迫不及待地买最早的火车票回家，也曾起个大早蹲在火车售票点外眼巴巴地熬到开售，也曾不惜一切代价找黄牛买卧铺票，也曾硬着头皮坐上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回到南方没有暖气的家。快过年了，怎么能呆在外头呢?有钱没钱，有睡没睡，怎么着也要滚回家去!

　　撇开劳累的过年准备，在我印象里，过年就是人来人往，猪腿变成了肉圆、咸排，青鱼从你家到我家再到他家，最后变成了鱼圆和咸鱼块。在我们武进，年前几日，每家每户都忙忙碌碌的，人来人往的，不是我带着一个猪腿、几条青鱼上你家去，就是他带着两个猪腿、几筐水果到我家来。水果常见，猪腿和青鱼可难见啊。尤其是当你一打开门，一位亲友赫然出现在面前，拎着一个猪腿或者一个大蛇皮袋就往家里冲，那急吼吼的样子准是大猪腿或是大青鱼把他给累坏了。然后呢，每家每户都敞开院子，在地上铺上报纸或者蛇皮袋，男主人们操起菜刀，咔咔咔地开始处理这些满是情义的年货。

　　在我家，年味最足的时候，必是我爹系上围裙，戴上护袖，全副武装地蹲在后院操起菜刀杀鱼剁肉。杀什么鱼?必是一条条十几二十斤重的大青鱼。宰什么肉?必是一个个肥瘦相间、粉嫩粉嫩的大猪腿。我们武进人喜欢过年时赠人青鱼，寓意“年年有余”。我爹平日斯文无比，杀鱼剁肉时却凶猛异常，刀起刀落，干脆利落，不多时，好端端的一条大青鱼就变成了大小一致的鱼块，随后这些鱼块会被抹上盐巴，腌制在坛坛罐罐里。过年期间取出一些做一道鲜美无比的红烧青鱼块，刚出锅的时候热气腾腾，鱼的鲜美在盐巴的作用下，发挥出极致之味。倘若中午吃剩一些，到晚上，红烧青鱼块就变成了红烧青鱼冻，红汤汁就如果冻般绵软，夹上一块青鱼冻放进热乎乎的白粥里，看着白粥被鱼冻晕染成酱油红，吸一口白粥，鱼的鲜美与粥的清爽完美交融，鱼肉是一丝一丝的，富有弹性和嚼劲，倘若再喝上一口鱼圆汤，那就更爽口了!我爹通常杀完一条大青鱼便有些疲累，如果再有亲朋好友送鱼上门，他便差使我收拾一下送别家去——阿姨家、外婆家、奶奶家。保不齐有一条大青鱼，从我家送到了阿姨家，又送到了外婆家，又送到了舅舅家，最后送回了我家，这事儿谁知道呢?杀鱼、腌鱼相对来说还算轻松，剁猪肉倒是一个特别吃重的活儿。我那朴实的老爹，通常会在后院忙活好久才能搞定一条猪腿，我娘也要翻腾出好几个坛坛罐罐才能把腌制好的猪肉装满，等待一段时间，这些猪肉就变成了咸排、咸肉。有时候，我爹也会把整个猪腿给腌了，放在三楼阴干，做成火腿，有时候也会把大猪腿拿到菜场加工处理，绞成肉泥自制肉圆。

　　说到年味，说到内心欢喜的年事，我的脑子里蹦出来的，竟然是来来往往的猪腿和青鱼，竟然是我爹蹲坐在后院刀起刀落杀鱼剁肉的画面。

内心欢喜的年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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