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唐燕云 主角
作者：陈彦
出版社：作家出版社
出版时间：2018年1月
看《主角》不累，5个晚上结束全书，痛快得很。这样的阅读体验，似乎只在重读余华的《许三观卖血记》时出现过，真是久违了。
谢谢陈彦，奉献给读者这么好看的小说。
好看的小说，必定有必需的品质保证。《主角》首先具备我个人十分推崇的一点，文字写得“干净明白”，读者看下去，没有疙瘩，看了一章，还想看一章，看着看着，发现书越来越薄，赶快合上，留一点明天看。
你还别轻看“不累”两字。读来让人感觉“不累”，那是一种高境界。唐诗里“白日依山尽，黄河入海流”让人累吗?“床前明月光，疑是地上霜”让人累吗?不累。就跟我们平时讲的大白话一样，妇孺皆知啊，所以久流传。
《主角》读来“不累”之外，更是一部“富含营养的长篇小说”。《人民文学》编发其第一部，评价“注定会给‘中国故事’的长篇讲法留下属于它的诚恳的样式”。
“诚恳”，是赞扬小说扎实敦厚的现实主义写作风格，而“富含营养”一词，我想，那应该是更多地立足于从读者的阅读角度所得出的结论。
主角往往只有一个。他能成为一个角，必得吃得下别人吃不了的苦，忍得住别人忍不了的恨，才能享得了别人享受不到的荣誉和名分，登临别人无法企及的峰顶与境界。他过的是非常态的生活，不安生，无消停，难苟活。他必得学会隐忍，受难，奉献，牺牲。《主角》的主角易青娥(忆秦娥)，就是这样光光鲜鲜又苦苦巴巴，香气四溢又臭气熏天地活了半个世纪。
主角的地位、荣誉、利诱，又岂容一人独占、独霸、独享?因而舞台内外，围绕主角的练就、争夺、捧杀、棒杀，便成为永无休止的故事。
这就是《主角》故事分外好看的内核。
舞台之外的舞台，小至每个单位、部门，大至社会乃至国家，哪里没有角儿，没有主角，没有配角? 主角是用来撑场子的，压台的，控制局面的，但他生来不是角儿，他也是摔打出来的。他摔打的过程，是流血流汗流泪的过程，是别人热情相助扶上马又送一程的过程，同时又是别人心怀叵测冷嘲热讽暗下绊子的过程。谁说看《主角》，不是在看舞台外的自己呢?
所以，每一个读者，无论你是名利场上的主角也好，配角也罢，你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。甚至，你就是坐在路边专给别人鼓掌的那个，也能在别人的人生中领悟到营养自己生命的元素。
这就是《主角》能让人长时间静下来深思咂摸的地方。
1978年农历六月初六，宁州剧团院子里突然晒出了几十箱稀奇古怪的戏服，看着琳琅满目叫人神往——金绣、蟠绣(指绣工)。玉带、大靠、胖袄、蟒袍等是戏服。这些戏服分门别类装在“大衣箱”、“二衣箱”、“三衣箱”里，专人掌管，属剧团一工种。
“存字派”四位身怀绝技的老艺人依次出场，裘存义，苟存忠，周存仁，古存孝，“忠孝仁义”古色古香。他们身怀绝技，有唱“红生”的，“文武不挡的大男旦”顷、“顶门武生”;他们先“斗戏”，再给大伙“说戏”。苟存忠说旦角戏，周存仁说武戏，裘存义说文戏和龙套戏。
易青娥在灶门口练“朝天蹬”、“拿大顶”、“棍花”，练“一对灯”，偷偷练了一年多——呼呼呼地左转八圈，簌簌簌地右转八下;再嘀嗒嘀嗒的，左右慢慢移动八下。再然后，扑扑棱棱地，上下快速翻飞八次——灯，就是眼睛，用眼睛演戏!
在普及戏剧知识、振兴民族传统文化的当下，陈彦的小说，犹如开设的秦腔讲坛，乒乒乓乓热闹开讲，陈彦就是那个把舞台与文字与生活，全部装进心里的说书大家。
陈彦爱极了放羊娃易招娣，烧火丫头易青娥，他将怜悯、夸赞、欣赏、惊叹，一股脑儿倒向易青娥。他可不比有的小说家，那么克制、省俭自己的感情，那么冷峻、凌厉地扫视笔端众生。陈彦的笔锋，少有的温柔宽厚敦实。他写易青娥，没文化，不爱念书，倔得让别人无计可施，呆得不通人情世故。这个呆子一根筋，憨痴过头，笨拙过头，也正因了这份别人避之不及的傻、笨，易青娥修得了一身真本事、真功夫，成了一个真正的“角儿”。
要是易青娥太过聪明，聪明过头，聪明得眉头一皱计上心头，聪明得头头是道偷奸耍滑，那就没有了后来的“一代秦腔金皇后”。要是易青娥仅仅将戏演得好唱得好打得好，那还只是一个“角儿”。易青娥将演戏的坚守、操持，本能地融进了戏外的人生，她在大起大落的开合沉浮中，甚至历经九死一生，始终如一地秉持演戏、做人的“魂魄”，避开“独善其身”的逍遥，继续唱戏这种渡人渡己的担当。唱戏于她，是愉人，是布道，是修行。易青娥的坚定与笨功，令读者动容、惭愧。正如陈彦感叹，戏曲业的萎缩、衰退，有时代挤压的原因，更与从业者渐失“大匠”生命形态有关。而这样的感叹，对其他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个从业者，都有普世的警示价值。
易青娥的成长，伴随着无休无止的算计、污蔑、陷害。她逆来顺受，从不反抗，既没反抗的时间，更没反抗的精力。她就像一枚铁钉，死死地、牢牢地扎进缝隙里，让别人无计可施。她唯一的反抗，就是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与不可战胜。她的舞台成就有多辉煌，泼向她的污水就有多脏。可是周遭给予的破坏越多，打击越强，甚至有楚嘉禾那样恨其不亡者百般刁难，易青娥还是成长起来了，并且她的生命因此更具力度与密度。她修行成功，是陈彦对普天之下艰难奋进、自强不息者的最高褒奖。
这也是读者阅读《主角》最大的得益。
主角的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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